在中國的上市商業銀行三季報再報出利潤近30%高速增長的驕人業績之時，中國銀監會卻沒有絲毫歡欣之意。最新的監管信息表示，針對今年以來外界最關心的地方融資平臺風險問題，監管當局釋放的監管信息表明，地方融資平臺仍是首要風險之一，并正在實施定期動態管理的平臺貸款統計監測制度等。
如果對比業界和監管當局傳遞出的不同訊號，外界會困惑不已：銀行業三季度數據已顯示年末無需大幅計提平臺貸款撥備，且還款來源也多有保證，監管部門何必警鐘一鳴再鳴？
一位工行高層告訴本刊記者，截至三季度末，工行本身有足夠現金流來支付本息的平臺貸款占比達到75%，“絕大部分還款來源還是項目本身”。
11月3日，建行A+H配股融資路演現場，公司業務部副總經理劉守平亦表示，該行超過四分之三的融資平臺貸款已落實有效擔保，不良率遠低于總體不良貸款率水平，貸款減值計提充足。
但監管部門的說法遠沒有這兩家大行這么樂觀。“來自全行業的最新清查結果顯示，平臺貸款的整體償貸情況仍然存在重大隱患?！币晃恢槿耸颗读吮O管當局高層最近的態度：“糟糕的是，這些貸款大多采取整借整還方式，風險集中并滯后顯現?！便y行被要求，貸款的準確分類和相應準備計提、資本權重等“必須與早期風險信號匹配”。
雖然對于風險的認識，監管和業界的認識產生一定分歧是正常的，但受訪銀行中層人士也擔心，對風險信號的不同研判，是否會使監管舉措實施效果大打折扣。
“12月底是大限，屆時地方政府要上報融資平臺債務數據?！鞭r業銀行信貸執行部總經理高亮表示，“四方會談”（銀行、政府、企業、相關擔保方）現在正處緊鑼密鼓地討價還價中。
數據擠水分
本刊記者獲取的獨家數據顯示：截至三季度末，工行平臺貸款余額為8300億元，占全部貸款的12%，項目自身現金流可完全覆蓋本息還款的約6200億元。建行的情況類似，該項貸款余額為7586億元，占全部總貸款的14%，全覆蓋比例為54%，約4063億元，且兩家大行平臺類貸款的不良率均在1%以下。
根據2010年中期監管部門的統計數據，全行業的地方融資平臺貸款余額在7.37萬億元左右。以此推算，工建兩行合計占到兩成左右。
根據銀監會規定，銀行須依據平臺公司自身經營性現金流覆蓋情況，按照現金流覆蓋比例將貸款劃分為全覆蓋、基本覆蓋、半覆蓋和無覆蓋等四類風險定性。
前述工行高層表示，該行平臺貸款中，有足夠現金流來支付本息的達到75%，剩下部分需要部分財政資金作為還款來源，但其中有超過10%的貸款，財政只需要負擔本息的30%-40%，“財政風險不大”。
截至三季度末，該行雖有10%-15%的平臺貸款尚需財政承擔50%左右的本息，但這些貸款主要集中在財政能力很強的地區，比如上海、山東、天津、廣東等地，加起來近70%，并且“所有項目貸款中，沒有打包貸款，還款都被列入財政預算，還款來源都有保證”。
據了解，銀行業三季度財務情況的知情人士透露，包括股份制銀行的其他主要商業銀行的全覆蓋率也顯著提升，如民生銀行平臺貸款全覆蓋類已達70%。
但銀監會截至6月底的統計結果顯示，彼時融資平臺中項目現金流能夠覆蓋償還本息的貸款，只有2萬億元，占比27％，抽樣檢查后，方可作為正常項目貸款。而第一還款來源不足，必須依靠第二還款來源覆蓋本息的貸款，有4萬億元左右，約占50％。
情況突然間樂觀起來了？中金公司在對主要銀行調研后，認為并非如此。一位中金研究員表示，一方面，融資平臺貸款第一還款來源的比例是一個動態過程，近幾個月來，銀行確是加大了對還款來源的確定和補充，所以比例較年中有所增長屬于正常。
但另一方面，“在調研的過程中，地方政府對第一還款來源界定的標準五花八門，具有很大的靈活性。很多把有政府擔保函、人大擔保函確認的現金流也劃入第一還款來源，所以看上去個體的情況加總的結果，總是好于銀監會的風險研判?！鄙鲜鲅芯繂T坦陳。
據監管部門最新統計，截至8月末，平臺貸款抵押估值占全部平臺貸款余額的49.4%；地方政府為平臺貸款提供的財政性擔保估值達3.6萬億元，是2009年全年地方政府財政收入的1.1倍。其中有七個省的財政擔保在其2009年財政收入的2倍以上。
上述研究員分析，每個銀行都會選擇對自己有利的口徑去統計，所以才會出現地方政府為平臺貸款提供的財政性擔保估值數據過高。在8月11日由財政部、國家發展改革委、央行、銀監會聯合下發的《關于貫徹〈國務院關于加強地方政府融資平臺公司管理有關問題的通知〉相關事項的通知》（下稱《通知》）中，并未明確地方政府和人大“擔保函”應屬無效，只是要求“下不為例”。這也為地方政府“騰挪”第一還款標準留出了“空間”。
風險尋真相
“對財政資金過度依賴、抵押品受土地價格波動大、還款周期長且集中等問題，將在未來幾年中愈加突出?！币晃淮笮酗L險部門負責人私下也不認同情況有如此樂觀。
最新全行業統計數據顯示，目前平臺貸款中八成是固定資產貸款，中長期貸款占到九成以上，其中54%的貸款期限更是在五年以上。
監管部門摸底發現，目前平臺貸款抵押品絕大部分為土地，未來變現價值受土地價格波動影響極大，且部分土地抵押貸款尚未取得規劃許可證、土地使用權證等權證，存在重大合規風險。
根據前述《通知》，只有依靠自身收益能夠償還債務的融資平臺公司，今后可以通過平臺融資，并取消了城投公司與政府簽訂的建設-轉讓協議（下稱BT協議）質押等政府變相擔保方式。但是，在之后發行的城投債中，基于BT協議的收入仍被視為融資平臺重要的收入來源和償債資金來源，政府與融資平臺的關系并未被完全隔斷。
針對以上風險，前述大行風險部門負責人透露，銀監會已要求首先對地方政府融資平臺貸款實施動態管理，在前期清查規范的基礎上，明確名單、貸款金額和還款來源。
比如，只有平臺企業確實擁有土地所有權證的土地所產生的土地收入返還，才能計入凈現金流收入；只有平臺企業名下股權所產生的投資收益，才能夠計入凈現金流收入。
銀行還被要求加強平臺貸款押品、項目現金流和還貸條件以及資產分類、撥備計提的管理，對各類平臺貸款要定期開展押品價值評估，及時補充抵（質）押物，防范減值風險，持續、動態測算貸款項目現金流狀況，提前采取應對措施。
針對監管層特別不放心的貸款合同中“整借整還”等不科學條款，“建成之后的項目（包括鐵路、公路、基礎設施等）貸款應立即進入還本期，原則上每年應至少兩次等額還本，甚至每季還本也是可以的，利隨本清，以實現有能力的還款和風險的準確暴露和穩步緩釋?！鼻笆龃笮酗L險部門負責人透露，平臺貸款到期后不應展期或隨意重組，要按照項目現金流、押品價值、還款能力和意愿等因素，對各類形態的平臺貸款實行嚴格分類，并做好撥備計提。
大限將至
農業銀行信貸執行部總經理高亮表示，四方會談（銀行、政府、企業、相關擔保方）現在處于緊鑼密鼓的討價還價階段，因為地方政府12月底要報數據，政府希望盡量縮小債務，銀行則希望逐筆清理出來。
他指出，銀行會逐步把“融資平臺”的概念在貸款口徑中取消掉，將公益性和非公益性融資平臺項目分開，銀行將把非公益性項目看做一般企業貸款運作。
知情人士透露，監管部門近日在布置各銀行要以省為單位做好“四方會談”時，提出了研究協商各類平臺貸款的整改原則，“對整改為現金流可全覆蓋、擬整體劃轉為一般公司類管理的貸款，各銀行要與地方政府充分溝通與協調，明確名單，明確風險承擔與問責機制，逐戶關注整改進展和貸款要素的合規性。”
對保全分離為公司類貸款和清理回收類貸款的平臺貸款，須設定處置時間表，通過項目剝離、公司重組、增加新的借款主體和擔保主體來補足現金流，或是通過追加股權、土地等合法足值的抵（質）押品以及直接收回等方式，嚴格按照時限要求完成，各地銀行監管部門也將建立定期報告制度。
監管部門之所以強調刻不容緩，在一位大行人士看來，主要是因為部分原有貸款雖有財政擔保，但項目本身又沒有直接收益，明年又是政府換屆之時，很多談好的事情都會有變化。
至于仍按平臺公司處理的貸款，知情人士透露，銀行要逐戶明確地方政府的還債責任，對主要依靠財政性資金償還本息的貸款應納入地方財政預算，制定還款計劃并落實還款措施，必要時應督促地方政府追加風險緩釋措施或逐步收回存量貸款。
“不論平臺貸款形態或分類發生何種變化，原有借款主體和擔保主體的責任沒有變，絕不允許任何形式的‘一風吹’?！敝槿耸咳缡强偨Y銀監會主席劉明康對“四方會談”的鮮明態度。
